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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跪的父亲

这位父亲是我第一次参加分享会认识的。为了参加这次分享会,他带着已经23岁的儿子从老家坐火车来上海。

他儿子是位腼腆的小伙子,不论是上台分享还是在台下坐着都很安静,不怎么说话,几乎全程都是他父亲在讲。别人要看他的新耳朵,他也不拒绝,只是低着头,非常拘束地坐在那里,从不抬头看人。别人问他啥,都是他父亲代为回答。

按理说,做完耳部手术的人,不论孩子和家属脸上都会洋溢着一种喜悦和轻松感,为何这位小伙子还愁容满面,身上的包袱和压力似乎不比参会的家属轻,他又曾经经历了什么?

为了不干扰他们的工作,趁中午吃饭的时候,我和他父亲聊起来。

小伙子在家中排行老二,还有一个姐姐。父亲是村里的木匠,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和一技之长养活着一家老小。

小伙子天生左侧耳部畸形,因老家地处偏僻,对小耳朵了解不多,加上家里的条件并不好,一家人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他做手术。大家心照不宣地想着小伙子就这样过一辈子吧,不聋不哑,啥也不耽误。

高中毕业后,小伙子跟着父亲到外地打工学做木工活。父亲心里盘算着,自己岁数也大了,不能管孩子一辈子,让孩子学一门手艺以后也不至于挨饿。小伙子也肯出力气,踏踏实实地跟着父亲学了不少本事。

后来,小伙子遇到了一位心爱的姑娘,女孩子也喜欢他,没有嫌弃他的小耳朵,两个人交往很顺利。当两人发展到谈婚论嫁时,却遭到了女方父母的强烈反对,任凭小伙子及家人如何去沟通,女方父母就是不松口。女孩迫于家里的压力,和小伙子提出了分手,毕竟对于正常人来说,都不想找个身体有残缺的人,也担心小耳朵是否会遗传。现在都提倡优生优育,小伙子理解女方父母爱女心切,但对于女孩子提出的分手,他在情感上接受不了。

小伙子很爱这个女孩。分手那段时间,小伙子非常消沉,好像经受了灭顶之灾,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。家人苦口婆心地劝,小伙子都无动于衷,家人担心他想不开,轮流守着他一天三顿准时把饭菜送到房门口。也只有小伙子开门取饭的那一刻,他们才能见自己的儿子一面。儿子冷冰冰的表情,深深的怨念,仿佛整个世界都亏欠了他。父母看到后心如刀绞,却也无能为力。

终于有一天,小伙子自己走出来,和父亲说要把小耳朵做了。小伙子终于说话了,父亲开心得不行,儿子终于理他了,终于主动说话了。别说是作耳朵,就是要摘天上星星,做父亲的也得想办法去弄了。父亲以为只要满足了儿子的要求,从前那个听话的儿子就会回来了,他就会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。父亲没有片刻的犹豫,一口答应下来。

可转念一想又沉默了,父亲对小耳朵一无所知,求医无门,可怎么办啊?小伙子的姐姐看出了父亲的焦急,从网络查到医院有公益分享会,并给父子报了名,也买好了车票。

父亲推掉了自己的工作,专程陪儿子参加分享会,小伙子来到上海看到很多术后案例,就和父亲淡淡地说:“就这吧”。老父亲激动地连连点头。

在和医院沟通手术方案和费用时,老父亲犯难了。他盘了盘手上的急需,还差一些。可孩子这个事情耽误不得,就算回家跪着向亲戚借钱,也得把手术费凑齐。此刻为了孩子,老父亲做什么都无所谓,就选再难也得做,因为这也许是改变孩子命运的机会。

于是老父亲一咬牙,当天就和医院交了定金,并预约了手术时间。

老父亲回老家后,片刻不敢停歇,马不停蹄把亲戚朋友都拜访了遍。他好话说尽了,眼泪流干了,终于把手术费用凑齐了。

小伙子的耳部手术进行很顺利,老父亲心想着孩子耳朵做好了,就不会再封闭自己,从此会阳光快乐起来,美好的明天仿佛在跟老父亲招手。

成年人的康复比孩子慢一些,一般半年左右耳部基本消肿成型了。小伙子认为当时和女孩分手是因为小耳朵,如今耳朵做好了,他和她的爱情就可以回来,女方的父母就会同意这门亲事。当小伙子满怀希望的又去找了那个女孩已经是半年后,理想和现实终是不同,小伙子没有机会了,他的希望破灭了。

小伙子再次受到感情上的打击,又一次把自己封闭起来。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小耳朵让他与爱情失之交臂;第二次他有了耳朵依旧没有挽回爱情。那种悲观失落苦闷在他心中挥之不去,他觉得已经把爱情路上的绊脚石搬走了,怎么还是不能如愿呢,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生。

老父亲这次真的没辙了,该做的努力都做了。小伙子情窦初开又为情所困,不懂得疏导自己,排解心中的苦闷。即使有了耳朵,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实,如此的打击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伙子来说,是何等的残酷和残忍,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。

父亲只能利用每天送饭的时候,趁开门抓紧和小伙子说几句话。小伙子也不回应,更不看父亲一眼。小伙子心里苦,可老父亲的心里更苦闷。从那以后,父亲也是茶不思饭不香,额间皱纹又多了几条,头上青丝又掉了几许,徒增不少白发。

转眼到了大年三十,父亲辛苦张罗了一桌年夜饭。想着一家人乐乐呵呵吃顿团圆饭,让一年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烟消云散。姐姐去喊小伙子吃饭,可喊了半天,小伙子就是不出来。

父亲又去敲门,小伙子依旧不开,只说了一句:“不吃”。

这短短的两个字,成了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。老父亲这几年压抑的委屈和心酸一股脑涌上心头,回想他曾经强陪着笑脸去找亲戚借钱,不顾旅途劳顿在医院独自一人照顾儿子,吃尽人间冷短。到头换来的是小伙子依旧不开心,甚至抗拒和家人交流,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。

老父亲的同龄人都开始抱孙子了,可他的儿子还像个孩子一样没有长大,眼里只有自己,从不考虑家人的感受。他想到之类不禁老泪纵横,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儿子的房门前。哭着祈求他出来和家人吃个年夜饭吧。

父亲的一跪没有打动小伙子,姐姐心疼父亲,使劲砸着房门,骂弟弟没良心,求弟弟出来,可小伙子始终无动于衷。最后没办法,父亲担心饿到儿子,依旧和往常一样把饭菜装好放在儿子门前。

父亲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孩子。这次他带着小伙子来上海复查,刚好赶上医院的分享会,医院再征得父亲的同意后,带父子二人来到了现场。

听完这位父亲的讲述,我如鲠在喉,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。作为患者,我很理解小伙子做完手术后失落的心情和对人生的怀疑,我更理解作为家长,看到孩子承受身心折磨,竭尽全力为孩子创造条件,为孩子遮风挡雨的苦心和不易。

其实小耳朵不仅仅是外形的缺陷,更会给患者带来心理上的痛苦。如果说手术可以对耳部外形进行重塑,但患者因小耳产生的心理问题,并不会因为手术而得到痊愈,只能缓解或者减轻。心理问题一直会在,它的伤害一直在持续。

虽然现在的医生和医院逐步开始重视患者的心理健康问题,可针对治疗此类心理问题的机构却非常罕见。

小耳朵带来的心理问题,每个人的严重程度不一样,和患者本人的心理素质、患者家属态度、患者的家庭氛围有着密切的关系。如果父母对此事一直抱有积极正面的态度,孩子的心理问题就能得到大大的缓解。

我想对那位小伙子说,被命运选中成为小耳朵的医院,是我们的不幸。但我们也是幸运的,还有机会通过手术收获了新耳朵,这是很多小耳朵患者梦寐以求的。收获了新耳朵,我们就和身边的人没有区别了再遇到任何事情,不能再把小耳朵当成消极、退缩的借口。

生命只有一次,应该用力精彩的活下去。我们因为小耳体验了别人没有的人生,生命的厚度也比他们厚重了很多。你的人生路还很长,爱情也并非生活的全部,多关心身边的人,真正属于你的良人就在不远处,努力奔跑吧,你就会早日见到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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