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章，我想讲一位母亲，她不是患者家属，她本人就是小耳朵患者。为了方便讲述，我暂且喊她玉姐吧。

在一次分享会上，我见到了玉姐。玉姐穿着很朴素，她独自一人来参加会议，既没有带孩子，也没有带家人。当大家围着我问东问西的时候，玉姐独自一人混在人群当中，躲在后面一直认真地安静地听着。

等到人群都散去的时候，她默默地坐到我身边。我想以为玉姐是患者母亲，应该是害羞或者有难言之隐，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，趁现在没人了来找我。玉姐拉了下椅子，和我靠得更近些，我微笑地看着她，等她开口。

玉姐说：“妹妹，我有三个孩子，他们都很健康。”

听到这里，我就疑惑了。不是给孩子咨询的，那是给谁呢？玉姐梳着长头发，耳朵被遮挡住了，看不清。

玉姐看出了我的疑惑，连忙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我是给自己看的。”

玉姐和我一样，先天性小耳畸形，一路走过来也挺不容易的。到谈婚论嫁的年纪，很幸运嫁个好婆家，家公家婆和丈夫都知道玉姐这个情况，但都表示理解。他们也没有嫌弃或者瞧不起她，这样玉姐心存感激，更加尽心尽力地做一个好媳妇好妈妈，日子过得其乐融融。虽然怀孕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，但老天爷照顾，三个孩子很健康，也很乖巧。

如今，孩子都大了，可小耳朵一直是玉姐的心病，得知医院有分享会，她瞒着家人和孩子偷偷订票，独自一人来参会。

了解到做手术的费用不便宜，玉姐说：“我内心很纠结也很矛盾。虽然在外人看来家庭合睦，孩子也听话，应该知足，可我不甘心。以前条件不好，想做没钱，现在技术这么好，时机也成熟了，我是真的想做这个手术。”

玉姐拉着我的手，叹了一口气：“可未来的人生路还很长很长啊，我真不想一辈子只有一只耳朵，永远梳着长发。可是，我又是一位母亲，说实话这笔手术费用不少，我还有三个孩子，不能这么自私，把这么一笔钱用在自己身上，我应该把这笔钱用在孩子身上更合适。”

玉姐边抹眼泪边说：“我都快四十了，耳朵做好了之后又能怎样呢？我都结婚了，成家了，有孩子了，现在应该安安分分地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，作为母亲，我对得起孩子们，此生无憾了。”

“妹妹，我真的真的很羡慕你，多少次梦里，梦见自己长出了这样一个耳朵，我把头发扎起来，像其他女人一样。我多渴望这一天。可是这辈子是不太可能了。今天来参加这个会，了解一下，也就知足了。下次再有这样的分享会，我也不参加了。这辈子就这样吧，孩子好就行了，我的耳朵不重要了，死心了。”

我的手被玉姐紧紧地攥着，深深地感受到她传递给我的不甘与不忍。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么幸运，能在有生之年，有条件又有家人的支持，去遵从自己的内心作出改变，不用顾忌那么多。小耳朋友中又有多少同龄人，他们不仅要顾及自己，更要顾及到自己的家庭、顾忌自己的孩子。自身那点小小的奢望与奢求，在母亲这个身份面前，显得多么脆弱和渺小，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了。为了孩子，可以放弃很多，放弃自己多年的梦想和执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