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11月，我参加了医院在云南省昆明市的一家酒店里举办了义诊活动。医院原本请了三位分享者，其中有一位安徽的分享者临行前才发现行程码是红色的，到不了现场。所以现场分享环节就只剩我和另一位女孩。这位女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为了方便讲她的故事，就称呼她竹子吧。
竹子来自美丽的西双版纳，是一位先天耳畸形患者。2012年在这家医院做了耳再造手术，至今已经九年了。参会那天她扎着马尾辫，穿着过膝的白色修身羽绒服，再配一双黑色长靴，整个人清爽干练在人群中很显眼。我之前没有见过她，如果不是医院的介绍，我还以为她是来参会的家长。
按照医院事先安排的顺序，竹子最先上台分享，安徽的家长则采用现场连线，而我最后分享。听主持人介绍，竹子现在自己在创业，事业做的不错。简单的介绍后，主持人喊竹子上台，看着她笑盈盈地从容地往台上走，看状态她应该是准备好了。
可能是没有经验，或者是看到台下这么多参会家长。竹子上台直接站在了舞台边缘。为了能让更多参会家长看到她，主持人示意她往舞台中间走一走。竹子配合地走到舞台中间，拿起话筒开始了她的分享。印象中漂亮的女生都能说会道，口才特别好，所以我全神贯注地听，很好奇在她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。
竹子开场先做了自我介绍，可她还没说两句，声音就不对了。那声音断断续续明显带着哭腔，说话非常吃力。
分享者在舞台上流泪是常有的事情，主持人连忙递上纸巾，并站在竹林身边，温柔地安抚她。竹子的真情流露引起了台下的家长们的共鸣，他们鼓掌给竹林加油。竹子擦了擦眼泪解释道：“实在不好意思各位，一站到台上，之前的事就像过电影一样，心情就特别激动。”
看得出竹子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，可情绪来得突然而猛烈，竹子一时间很难平复，她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忙下台了。
竹子的分享提前结束了，她的求医经历没讲完整。主持人又补充了一些：原来她做过两次手术，先在湖南一家医院先做了听力重建，后来在这家医院做了耳再造手术。
虽然竹子分享的时间很短，但她能站在舞台上，就已经非常勇敢了。况且还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分享自己的求医经历、心路历程，确实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气魄。竹子做得很棒，让参会家长看到了耳部术后效果，也看到了一个术后分享者最真实的情感体现。
她在舞台上的那种心情，我能理解。求医过程中的迷茫、忐忑、无助，不仅要承受奔波之苦，还要承受皮肉之痛，个中滋味，怕是只有做过手术的人才能懂。不是每种苦都能讲得出，不是每种苦都能被感同身受。千言万语在那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，只有泪水才能诉说其中的辛苦。
会议从早上九点开到下午四点，期间我们两个人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就坐。直到会议结束，我们才有时间面对面聊天。又因为都是晚上十点的航班，所以就相约一起去机场。这一路上说个不停，她不仅话密，嗓门也大。或许都是小耳朵患者，虽然第一天相识，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。
竹子说，我们小耳朵先天会察言观色，比较照顾别人的感受，待人也很真诚。我细细想来，结合自己成长经历，好像还真是这样。从本质上说，这大概是人生存的本能吧。人又是群居动物，我们身体先天有缺陷，活在正常人的世界里，只能卑微地求生存。这好像是自然而然的，并非是自己刻意的。可能在出生或者被孕育的时候，这种生存意识就刻在骨子里吧。
好几位小耳妈妈都说，他们做彩超时，只能看到孩子一侧的耳朵。孩子不翻身的，即使翻身也是用胳膊挡住，让你根本看不到。有一位家长说她彩照时因为看不到孩子耳朵，连续做了三天。可不管自己怎么动，孩子一直用胳膊挡住耳朵，好像就是不给别人看。当时还想不明白，等到孩子出生了，才觉得这事很神奇。另一位妈妈说，这就是他和你的缘分，注定的躲不掉。
再说回竹子，竹子很健谈也很真诚。给我讲她的故事，眼圈一直红红的，她说非常感谢自己的父亲。
竹子在家里排行老三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。听她叔叔说，她出生的时候，父亲看到她是小耳朵，就和家人说：“我女儿上辈子是富贵人家的女儿，她是带着记号来我们家的，我要对她好。”竹子父亲这样说，一方面抬高了竹子在家中的地位，所有人都高看她一眼，不敢欺负；一方面也确实如她父亲所说，父亲把自己大部分的爱都给了竹子。竹子的性格好，人也开朗，想必她的家庭环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。
竹子长得很漂亮，上学时很多同学都很喜欢她。上初中以后，再没有同学去关注她的小耳朵，也没人问过她耳朵的事。她上学时和我一样，也留着学生头。竹子说，跑跳的时候，其实大家都能看得见，头发根本挡不住，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。对于这点我很认同，说是自我安慰也好，自欺欺人也罢，我们也是有自尊心的人，头发不过是给我们留下一点点体面，仅此而已。竹子说，上学的时候有男生追求她，但她没答应。我问是因为小耳朵么，她说也不是。我看她的眼神，不像在骗我，但我觉得小耳也是其中一个因素。我们做任何决定都得顾及到这个事，逃不掉，躲不开。如果是个健康的人，我们的选择一定会比现在好。
竹子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非常好，可在高三的时候，父女的关系突然降到冰点。竹子说自己没有考试运，平时小考模拟考都不错，一到关键考试就不理想。高考竹林发挥得不好，她想随便找个学校读算了。可一向宠爱她的父亲却一改往日的慈祥，一定坚持要竹子复读，任谁劝说都没用。
竹林说备考那段时间的精神压力特别大，每天没日没夜地学，连做梦都在考试答题，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。原以为高考完噩梦就结束了，可父亲却坚持让她复读，两难的抉择让她非常痛苦。
最终竹子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，没有去复读。父亲也因为此事，有一年的时间没理她。即使竹子打电话到家里，她父亲接了电话也不吭声，只喊她母亲来接。父亲自己有什么要交代的，也不会直接和竹子说，都由母亲来转达。
如今竹子也经历很多，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，终于理解了父亲的用心良苦。父亲的坚持不无道理，高考决定着读哪所大学，间接地决定了毕业以后的出路。对于普通人来讲，高考是跨越阶层最便捷的方式，何况是个小耳患者呢。虽然这次高考失利，但复读再战一年，这是为了给竹子谋个好出路，而那时候她还太小，当时没有完全理解父亲的苦心。如今她只能自己加倍地努力，不让父亲为自己担心，在生活上多关照父母，略尽一些孝心。
虽然复读的事情让竹林子父女之间产生了一点隔阂，可竹子的小耳朵一直像刺一样扎在父亲的心上。她父亲到处托人打听有关治疗小耳朵的信息，当得知长沙的医院可以做听力重建时，她父亲毫不犹豫直接带着竹子赶到到长沙。父女两个都是第一次来，即使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让她父亲退缩半步。
竹子说听力重建手术也遭了很多罪，比如医生要从她的大腿根部取皮做内耳皮，与其说取皮，不如说刮皮更准确。正常人的内耳皮很薄，所以取皮也不能太厚。为了达到做耳皮的标准，医生只能轻轻地一点点地从竹子大腿上刮，取上面薄薄的一层。薄度够了，还要确保取皮的面积够用，且不能有破损。皮取完了，后期大腿创面的恢复也是一道坎。竹子当时恢复得不好，需要定期去医院清创刮浓。清创实在太疼了，每次去竹子都特别害怕，疼得放声大哭。父亲听到哭声，都不忍心继续待在换药室，有时还心疼地偷偷抹眼泪。
听力重建做完了，竹子的父亲又得这家医院可以做耳部整形手术，打算带竹子过来坐。那时，竹子的父母刚借了一百多万的外债做生意，竹子的手术费用需要二十多万，家里确实拿不出钱了。竹子本不打算做了，可父亲一再坚持说：“必须做，我再去借，一定得把我女儿的耳朵做好！”
以上就是竹子的故事了。她说得很零散，说到动情处，眼圈红红的，几次都掉下泪来。看得出，竹子对家人尤其对父亲心怀深深地感激之情，虽然身为小耳患者是不幸的，但是她有爱她的父亲，爱她的家人，能让她在爱的环境中成长，这也是她的幸运。